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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前,我刚上大学,老妈第一次提出了让我丰胸的建议。那时她开着车,忽然扭头打量了下坐在副驾驶的我。她的女儿,穿着一贯随意而宽松的T恤,打扮风格在文艺和邋遢之间难以界定,满脸痘痘、油光和倔强。青春期的不开心就像墨汁,被我这样一条不谙世事的乌贼随意喷吐在任何场景里,毫不自知又理所当然。酝酿几秒之后,她开口了:“我女儿长开了,越来越漂亮了。”我条件反射般烦躁地把头撇向窗外。过了一会儿,她继续说——“可以考虑去做个丰胸手术。韩国吧,我可以陪你去......”当时的我自诩清高,封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,对外形和恋爱都表现得不屑一顾。在后来若干次类似的场景中,我也都以极大的抗拒、白眼和不屑态度,迅速砍断母女对话。
小时候我多么喜欢关于自己身体的一切啊。模糊的记忆里,那个五岁左右的小朋友皮肤晒得黝黑,正用肉肉的小短腿、小手臂使劲儿上蹿下跳,顶着西瓜头爬上一颗小树,挂在树枝上骄傲地晃悠,一刀切刘海凌乱地被汗黏在脑门上。她喜欢在枣红色的亚克力浴缸里泡澡,在暖暖的水汽里飘飘欲仙,但不喜欢泡完后要裹上樟脑丸气味的秋衣秋裤,总感觉皮肤上会忽然冒出小虫子般痒痒的。她喜欢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,喜欢在大大的床上翻跟斗,累了双脚一伸,摩擦着棉布床单发出沙沙细响。安静时她会抱着一本书,边玩头发边读到睡着,趴着的时候口水肆意淌在玻璃桌面和脸上,窗外凉爽的秋风经由她均匀的呼吸,温柔地吹到梦里。她喜欢去后院的菜地里捉蚱蜢,小手在那个时候还不害怕直接接触虫子。她时常盯着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出神。上小学后,她才知道辫子要扎得好看,并在妈妈给自己扎歪时感到委屈不满,才知道小皮鞋要和袜子搭配,大红色的花背心似乎有点土。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的外貌,身体是她天然亲切的好朋友,是她最初感知世界的触角。
无辜的肉体总是那个默不作声的替罪羊,替主人承担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、需要清理的东西、积压的东西、无声尖叫的东西、自我伤害和攻击的东西。记忆里,我初中时就流行一个秘密行为:用削笔的刀片在手上划拉几道口子,有的在手腕横着的纹理处,有的在稚嫩的手背,有的在光滑的小臂内侧,或深或浅的伤口渗出血星,有的女同学会刻出某位男同学的名字……这种畸形的矫情有什么意义呢?没人去戳穿或者解释,被伤痛文学荼毒的孩子们心照不宣地各自长大,成年后饮酒,暴食,催吐,熬夜,吞下药片。打开电子屏幕,满世界都在宣扬健康科学的生活方式,健身,瑜伽,康复训练,抗炎饮食,修身养性,再或者,无穷无尽种装点皮囊的方式。接纳自己,爱自己,是人人皆知的心理常识。